1、谜语
阿林和阿惠结婚二十年,二十年来每天的生活都有趣,但是现在突然变得没意思了。怎么会这样呢?阿林和阿惠分析来分析去,原因只有一个,儿子走了儿子考上了大学,去了遥远的大城市,并且发誓说要永远留在那里。
想想这二十年来,似乎都是为了这个儿子。怀孕,保胎;喊爸爸,喊妈妈,喊很多人;认识鸡,认识鸭,认识猪狗牛羊,认识蔬菜和野草,认识出门和回家的路;上学,扮帅,早恋,离家出走;高中,落榜,复读,再高考,炖猪蹄,打扇子,终于考上名牌大学;请客,放爆竹焰火,送到车站,挥挥手,爸爸妈妈再见走了。
阿林和阿惠的生活好像突然被抽掉了一半。
阿惠在家煮饭,阿林在煤矿做工,每天早晨分别,晚上团聚,周而复始,默默无语。
我们两个成天像土地公公土地婆婆一样,日子过得没得啥乐趣,未必你就没得这感觉啊?一天,阿林说。
咋个没得乐趣呢?没得乐趣你就想一下娃娃在屋头的日子,想下他小时候的事情嘛。阿惠说。
但是阿林不想依靠回忆来打发日子,他思来想去,终于想出了个好办法。记得自己跟阿惠谈恋爱那阵,阿惠时常整谜语考他,那段时光真是快乐啊。
猜谜语?那是小娃娃才耍的。阿惠说。小娃娃耍的?咱们好那阵,你咋天天跟我整?未必你那时候是小娃娃?阿林瞪着眼说。
当然是小娃娃了,要不然,我会被你哄去办了结婚?阿惠嗔怪说。我不是被你的谜语迷花了心眼,会跟你结婚?要现在,倒贴三十个油糕馍馍我还不干呢!阿林做出一副追悔莫及的样子。
我是看你愚笨得跟猪娃子样,整几个谜语教你精灵。阿惠撇嘴道,不过你生就个猪脑壳,出了那么多谜语,你答起了几个咹?
现在来嘛!看看我们哪个精灵嘛!阿林撸撸袖子,好像要跟阿惠扳手腕似的。
整一个就整一个!阿惠也撸撸衣袖,翻着眼皮想了想,说了个谜语:乌狗白狗,两头开口,中央打个销,双脚弯到腰。剪刀嘛!阿林不假思索就说出了谜底。
咦,硬是精灵了嘛!阿惠笑着说。
啥子精灵了嘛,才认识你那天,你给我整的。阿林挑衅似的扬扬眉头,来嘛,整点新鲜的,我看你把我考不考得住!
一张小门床,躺着一百小和尚,不打不打趴起,几打几打火着起。说嘛,是啥嘛。阿惠笑眯眯地看着阿林。
这个谜语把阿林难住了。阿林出门的时候都没想起,到了矿上,中午休息的时候,工友递给他一支烟,他终于想起了。
傍晚阿惠正在做饭,阿林一回来就拦腰把她抱住,说:你个死婆娘,还是没把我考住,谜底是火柴嘛!
哟,出息大呢,啥时候才想起的喃?阿惠挣开阿林的手,她得赶紧滤饭。中午,中午才想起的。现在哪个还用火柴嘛,都用打火机。阿林很兴奋,要阿惠趁着饭没熟,再给他整个谜语来猜。
生根不落地,长叶不开花,街上有得卖,田里不种它。是啥子嘛?阿惠敲敲锅铲,要是答不上来,夜饭就莫吃。
饭菜上桌子了,阿林还没猜出来,他坐在那里,费尽心机的样子,看起来像娃娃不会做作业一样可怜。阿惠夹起一筷子凉拌豆芽,塞到阿林的饭碗里。阿林一瞧,眼睛一亮,猜出来了:豆芽!
吃过饭,阿林还要阿惠给他整谜语猜,阿惠不肯。她知道阿林这个人性子死,喜欢钻牛角尖,你要给他整个谜语,容易了他不依,难了他又整夜不睡觉,一晚上困在谜语里,非得整出谜底来才肯罢休。你早点睡,明天我给你整两个难的,有意思的。阿惠说。阿林只得依阿惠的,谁叫谜语全掖在她肚子里呢。
第二天一起来,阿林就急不可待地要阿惠给他整谜语。傍晚阿惠正在做饭,听见外头兴冲冲的脚步声,就知道阿林已经把谜底猜出来了他们的生活就这样在猜谜中重新充满了快乐。
这天和以往没什么区别,唯一不一样的是,阿林在出门的时候,要阿惠给他整个特别难的,因为今天矿上检修,他上午和下午都要在矿井下检查安全,而且是一个人,孤单,休息的时候正好琢磨谜语。
没有啦。阿惠说,就算我满肚子的谜语,也抵不住你天天这么猜啊。你原来不是吹说够我三辈子猜的吗?未必你肚子里就这点下水啊?阿林讥笑。
你肚子里才下水呢!阿惠眼一瞪,说,好,我就给你整个难的,难死你!说着阿惠苦思冥想了一阵,抬眼说,一二三,有座山,三二一,有杆旗。一二三,三二一,什么东西呢?阿林也不急,一边思索着,一边出了门。
大家都知道了,这天是五月十二日。阿惠一直在地里忙碌,地震袭来的时候,她马上就想到了阿林。
阿林被坍塌的山体掩埋在了井下。七天之后,救援队伍的重型机械才赶到,这个时候大家都不相信阿林还活着。唯独阿惠例外。
阿林创造了奇迹,他被成功地救了出来。有记者问阿林,是什么支撑他活下来。
谜语。阿林说,我婆娘给我整的谜语。有记者问阿惠,你凭什么坚信你的丈夫还活着。凭我给他整的谜语。阿惠说,那个谜语是我胡扯的,有谜面没谜底。他是个死性子,猜不出谜底是不肯死的。是不是?老公。
我猜出来了,婆娘。阿林说。谜底是什么呢?大家都问。但是阿林不肯说,他说阿惠其实也知道那个谜底。
2、纸烟
老田和田嫂结婚怕快二十年了吧。和天下好多夫妻一样,他们并不太争吵,处理矛盾的方式就是怄气。不过老田和田嫂的怄气要厉害得多,一遇到矛盾纠纷,不是田嫂气咻咻回娘家,就是老田气冲冲离家出走,直到彼此气消了才回家。这样的好日子过不了多长,不出一月,准得又来一场
引起两人怄气的主要原因是纸烟,老田烟瘾很大。老田要抽,田嫂要戒,两个都认为问题在对方身上。田嫂说她之所以要老田戒烟,并非是出于钱的问题,是为了他的健康考虑。老田说他十二岁开始抽烟,一直到现在,连医院大门在哪里都不知道。田嫂要他戒烟,就是怕他花钱。老子一不喝酒,二不--读钱,就喜欢抽两支纸烟,你凭什么要老子戒?老田恨恨地说,如果老子肯听招呼不抽烟的话,根本不可能娶你这么个婆娘!想想老子念初中的时候,有一回给老师逮住抽烟了,要老子承认错误戒烟,老子偏不,不念书都不认错,不戒烟。要不然,就凭老子全班第一名,早考上大学,成大城市的人了!你说,我可不可能娶你?你就算给老子提草鞋,老子还不要呢!
你戒不戒?你说,你戒不戒?田嫂气咻咻地问。不戒!老田气哼哼地说,当年老子不戒烟老师把老子开除了,老子今天不戒烟,未必你还把老子这个老公开除了不成?好,你不戒,你不戒!田嫂愤恨地嘟哝着,去收拾东西了,她要回娘家。
你别走,我走!老田麻利地卷起一包衣裳,气冲冲地离家出走了。
老田去了远方一处工地,干了三个月才回家。他丢了一把钱在田嫂跟前,自己掖着鼓鼓囊囊的口袋进了里屋,不用说,里面全是纸烟。
田嫂喊老田吃饭的时候,他还躺在床上优哉游哉地吸着纸烟,哼着川戏:苏维埃的主席不好当,沙皇的势力逞凶狂,革命的武装起波浪。布哈林最近对我有意见,那托洛茨基想把我啊,来丢翻
这一回,田嫂是下定决心要老田戒烟的。因为她的一个远房侄子死了,死于肺癌,医生说跟抽烟有关系。
他死他的,我抽我的。你咋个又闹这个事啊!烦不烦啊!老田叫嚷道。他比你小三岁都死了,你还抽!抽!抽!田嫂过去一把抓了老田手里的烟,丢在地上,一阵乱踩乱碾。
好,你个死婆娘!老田指着田嫂气得浑身哆嗦,你见不得我抽,我到外头抽!
老田说着,飞快地卷起一包衣裳,气冲冲地要出门。有本事,一辈子莫回来!田嫂气得呜呜直哭。老田头也没回,摔门而去。
老田离家半个月,地震发生了。老田活着,他在八十多公里外的一个山谷里修水坝。地震造成的山体垮塌将出山的道路封了,出不去。
工友们呆在山谷里,没有事情做,就抽烟、喝酒、打牌。老田一样也不肯干。从地震发生那天起,他就不抽烟了。他很后悔怄气出门,一万个后悔。
来,老田,过来。几个工友喊他。老田看看他们,不想过去。
来嘛,抽颗纸烟。工友喊他。老田摇摇头。
你以前抽烟就跟打灯笼样的,现在咋不抽了?工友问。老田捏捏喉咙,说:嗓子疼。
来嘛,吹牛。工友热情地喊道。老田不好再拒绝,就去了。
大家叹息,苦笑,然后开始吹牛,吹的都是各自家里的事,婆娘,娃娃,猪牛羊,鸡鸭鹅,土地,树木,童年的伙伴,老人
老田,别光听着,你也说说自家的事吧,别闷头闷脑的,容易把人搞坏。工友递给老田一支纸烟,来,抽一颗吧。老田接过纸烟,叹息一声,说起了自己的婆娘:村里都叫她田嫂,好看,话多。成天叽叽喳喳的像只麻雀,声音好听,脆生生的。老田拒绝了工友递过来的火,顺手把纸烟也还给了他,嘿嘿一笑,说,我就是因为这纸烟才出来的。我抽,从十二岁就开始抽,她呢,不准我抽,把我的纸烟给扔在地上又踩又碾。一怄气,我就出来了。
大家看着老田,也不知道该咋说好。老田叹了口气,说:如果婆娘活着,只要她活着,我听她的,从今往后,她说什么我听什么,再不抽烟了。
大家沉默了。
老田正要再说点什么,他的眼睛突然直了。顺着他的视线,大家看见远处有个女人,正跟人打听什么事。
那是我婆娘。老田突然扯着哭腔喊道,那是我婆娘啊,那是我婆娘啊
田嫂一身尘土,衣裳鞋子都破了,头发乱蓬蓬的,像个讨饭的。两人抱在一起哭了一阵,田嫂说屋里都好,只是房子垮了。房子垮了没得啥,我们再修。老田说。
嗯。田嫂点点头,从怀里摸出个塑料包,打开,里头是两盒烟和一个打火机。田嫂拆开烟盒,取出一颗,递到老田嘴上,打着打火机
围观的人和老田一样,都哭了。
3、谢谢
小罗是个志愿者,出来参加救援已经半个月,过两天就是女朋友的生日了,他决定回家看看。送她什么呢?化妆品?衣服?鲜花?糖果或者正想着,突然看见路边有个人向他使劲挥手。
小罗停下车,打开窗户。招呼他的是个戴眼镜的年轻人,手里拎着个包,-口上贴着一枚志愿者的标志。眼镜也看见小罗-前的志愿者标志,向他竖起了大拇指。
去那儿?小罗打开车门。眼镜摇摇头,从包里摸出一叠纸条,抽出一张,递给小罗。小罗一看,只见纸条上面写着:请问是回成都吗?
小罗意识到自己遇着了个聋哑人。他点点头,比划说是的。眼镜又抽出一张纸条递给小罗,上面写着:可以帮我带个包回成都吗?
怎么不可以,完全可以!小罗忙不迭地点头。
眼镜抽出张纸条递给小罗,小罗一看,是地址。我知道,我知道这个地方。小罗说。
其实小罗只知道前头的大地名,后头的根本就没听说过。他心想,自己是无论如何要帮这个人的忙的,就算自己不知道,难道父母朋友不知道?如果都不知道,就算一条街一条巷的也要找出来。
眼镜感激地笑笑,将包递给了小罗。两人握手告别,小罗重新上路。
走到半道,遇上塞车。小罗发现包的拉链松了,就准备把拉链拉紧,冷不丁看见包里有个黄灿灿的东西,这一看啊,还真叫小罗愣住了,包里除了一封信,就是块砖头。怎么是块砖头?小罗抓起砖头,在手里掂掂,缺角少边,还是块破砖头。干什么呢?正觉得好笑,突然看见砖的背面上写着两个字:谢谢,歪歪扭扭的,大概是石子儿之类的硬物画上的。
接下来的路途,小罗一直在想这块砖头的来历,在想它上面的谢谢背后是个什么故事其实一切都很简单,只要把这个东西按照地址送到,一切都应该水落石出了。
费了不少周折,小罗找到了纸条上的地址。他按捺住心头的狂跳,敲响了房门。开门的是个年轻女人,微笑着问小罗找谁。
有人托我把这个东西送到这里。小罗拿出那个包。女人接过包打开,也一愣。
里头还有封信。小罗说。女人拿起信,打开,笑了,说:谢谢你,他在什么地方给你的?
安县,灾区。小罗说,他拦住我的车子,然后把这个东西交给我
女人看起信来,看着看着,眼泪就扑簌簌往下掉。
你怎么啦?没事吧。小罗关切地问。没事,没事。女人揩了眼泪,请小罗到屋里喝杯水。小罗想知道那块砖头究竟什么来历,就跟着进去了。
女人给小罗倒了杯水,走到一边,继续看信。那封信写得很长,足有十几页。好一阵子,女人才看完。她从包里取出那块砖头,小心地放在桌子上。
上面有两个字,谢谢。小罗说。
我看见了。女人感激地冲小罗笑笑,告诉他,东西是她丈夫带给自己的。她丈夫原来是个歌手,两年前患喉癌差点死去,从此失去了声音,但是他这个人很爱面子,不肯承认自己是残疾人,与人交往的时候,总喜欢写纸条。
地震发生第二天他就去了灾区。他在信里说他救了两个人。女人拿起那块砖头,这是被他救起的一个女孩送给他的。现在他送给我,因为过两天就是我的生日,他说这是世上最好的生日礼物。女人幸福地笑了。
4、烂账
罗大娃和廖幺女在结婚的第二天就开始吵架,第五天就闹离婚。这一闹就是三年,闹了三年都没把婚离掉,啥原因呢?无法达成协议。罗大娃认为自己娶廖幺女花了不少钱,既然离婚,廖幺女就应该退赔他一定的损失。而廖幺女则认为是罗大娃欺骗了她的青春,必须赔偿她的损失。
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的纠纷越来越复杂。律师告诉他们,只有婚后共同债务才可能共同承担,你跟我要损失,我跟你要赔偿,都不是合理的,更不是合法的。为了收拾对方,两个人想尽了一切办法制造他们的共同债务。罗大娃说花了五千元买回一头牛,实际支出八百元,谎报了四千二。廖幺女去看病花了三十块,回头拿了三千元借条要罗大娃戳手指印,因为他是当家人只要罗大娃说他刚刚跟刘表哥借了两千元买化肥,廖幺女准保会说她才跟王三嫂赊了一千八的饲料款。
每当闹起离婚,两人就摔出账本子,说这里贷了多少,那里借了多少,这些钱都是为这个家借贷的,就应该共同承担。事情当然不会这么简单,接下来两个人就是相互拆台,哪一笔是假账,哪一笔子虚乌有再然后就对骂,闹到最后,多半会打起来。
现在好了,你不用再跟我闹了,我就要死了,连离婚都省了。这话是罗大娃说的。罗大娃被埋在一堆废墟下,透过一点缝隙,可以看见半张气息奄奄的脸。
廖幺女起先坐在废墟上,听罗大娃这么一说,顿时火冒起来,冲着那个缝隙叫喊道:你说你都要死了,还跟我说这些,你咋就说不出来点人话呢?
参加救援的人都摇头,说哪里有这样的夫妻,地震这么厉害,都没把火气震灭,眼下生死一线,不好好说话这辈子都没机会了,咋还这么凶巴巴呢。
廖幺女一抹眼泪,哭骂道:罗大娃,你说你这辈子可恶不可恶,给我丢那么大一屁股账,叫我咋还?骨头车成纽扣卖,都还不伸展。
罗大娃哼哼冷笑:你那些账都是假的嘛,未必你还要给我硬栽一砣,喊我到阎王殿去还啊?
我承认是有些假账,但是有几笔还是真的嘛,盖猪圈跟王三叔借的那四千就是真的,做生意亏了的那三千二也是真的。廖幺女啜泣起来。我也有几笔是真的。罗大娃颤抖的声音里藏着歉疚,我一死,就得麻烦你了。
上辈子我都做了啥可恶事哦,咋这辈子摊上你这么个东西哦,连点福没享上,天天吵架不说,还要替你这个--还烂账!廖幺女哭着,说嘛,欠哪些人的嘛,莫等你一咽气,债主四面八方来,弄得我不晓得哪个是真的,哪个是假的。
张猴子和李烟袋两个人的欠账是真的,还有肖二毛,他那里欠条多是多,不过只有一千五那个是真的,其他都是假的。罗大娃说。
廖幺女听他这么一说,爬起来就走,说肖二毛就在前头不远的地方,她得去问问。过了一会儿,廖幺女回来了,一回来就趴在缝隙边冲里头的罗大娃破口大骂,说他是骗子,眼看都要到阎王殿去了还不说老实话。把罗大娃骂得一头雾水。
装傻啊?人家肖二毛说了,你欠他四万五。廖幺女恨恨地说。
四万五是假账。罗大娃说。
你说假账就假账?你屁股一拍,人家拿着欠条来,我咋办?我说得清楚?现在啥事都要讲证据的,欠条就是证据!廖幺女恨不得扒开缝隙冲进去,逮住罗大娃咬两口。
肖二毛这个混蛋,你把他喊来,老子跟他说。事先都说好了,只是做做样子,他倒当真了。罗大娃愤愤不平地叫嚷着。听罗大娃这么说,廖幺女只得又去找肖二毛。过了一阵,廖幺女回来了,继续趴在缝隙边冲里头大骂。因为肖二毛说了,欠条就是证据,证据上写的就是罗大娃欠他四万五,他只认这个,现在他在救人,没工夫过来对质。
他还救人?他的良心都被狗吃了!罗大娃愤怒地叫骂着,和刚才奄奄一息的样子相比,像是换了个人。他努力挣扎着,使劲往外钻,边钻边愤恨地说,等老子出来跟他算账!
三个小时后,罗大娃被成功营救出来,他向大家表示感谢。营救人员呵呵笑着说:该感谢的人是你自己,我们再怎么救,你要不努力往外钻,也没办法啊。
肖二毛呢?这个混蛋在哪里?罗大娃嚷道,事先说好了的做假账,他咋这么昧心呢?肖二毛的女人抹着眼泪走过来,告诉罗大娃,肖二毛早就死了。罗大娃愣住了,他看看廖幺女,说:现在好了,我们的账目都清楚了
没清楚!廖幺女上前给了罗大娃一巴掌,你的我一辈子还不清楚,我的你八辈子还不清楚!罗大娃拉着廖幺女的手,两人都哇哇地哭起来,像不懂事的娃娃。
5、新生活
地震刚发生的时候,牛贵就想到了马兰,但是到第七天都没下定决心去看她。倒是马兰等不及,让人带话来了,要他马上去一趟花荄,有事商量。得了消息,牛贵仍旧没有马上启程,他在心里左思量,右揣摩,前踌躇,后犹豫。
现在大家都晓得牛贵这人了吧?牛贵是个老牛脾气,用马兰的话来说,头天踹他两脚,到第三天头上他才叫唤得出来。大家都说,如果他的脾性稍微改一改,也不可能和马兰离婚的。当然,这离婚的事啊,也不能全怪牛贵,马兰也有责任。
马兰是个急性子。要问她的性子有多急,一件小事就可以讲清楚。她刚刚嫁给牛贵,头天入门,第二天就开始到处找鸡蛋孵小鸡,说怕生娃娃的时候没鸡吃。你说性急不性急?鸡蛋才入窝三天,她就拿出来映水了。所谓映水,就是把鸡蛋放在暖水里,看鸡蛋动不动,动,就证明里头有鸡崽,不动就没有。结果那些鸡蛋当然一动不动。这事传出去,大家哄笑之余,就都晓得马兰是个急性子了。
一个慢性子,一个急脾气,水火不相容。从结婚的第三天起,他们就开始吵架。马兰吵架像放鞭炮,噼里啪啦串串追着屁股响。牛贵则不紧不慢,像炮信子沾水了,像火回潮了,半天一句,闷响,但是噎人。
离婚那天,马兰天不亮就在民政局等着了。牛贵慢吞吞的,眼见人家都要下班关门了才来。两个人当即就吵起来了。民政局的同志本来是想让他们明天再来的,但实在听不下去了,转头开了办公室的门,三下五除二地给他们办了离婚,指望赶紧结束吵闹。
离婚后,马兰嫁到了花荄。牛贵也闷声不响地再婚了。跟牛贵再婚的女人家住安昌镇鼓楼村,个头跟马兰差不多,连容貌都差不离,但是性格跟马兰完全是两码事。女人是个慢性子,比牛贵还慢。牛贵很多时候都在想,如果她那性子稍微急一点,也不至于死。女人死于阑尾炎。照现在的医学水平,阑尾炎是小病,小病咋会--呢?就她那慢性子。起先见她老皱眉头,问咋了,她只说肚子不舒服,牛贵以为只是消化不良。后来见女人窝在床上了,牛贵要送她去医院,她还说不急,熬得住,再等等。等到撑不住都昏过去了,送医院,医生拍着桌子说咋现在才送来啊,太晚了!
马兰婚后不久,男人也过了世。男人是个急性子,比马兰还急。如果不是急性子,他也不会早死。男人身强力壮,从来没得过什么病,那回病倒了,他性子比谁都急,恨不得马上吃了就好起来。结果他被及时送到医院,医生及时给他诊治,及时开了,要他及时服用。问题就出在服上。本来三天的,男人一天就吃了。
那个男人死后,牛贵就想去找马兰。可是,为什么要去找人家呢?找到又怎么样呢?外人会怎么看呢?马兰会在乎自己去找她吗太多太多的问题,困扰着牛贵。牛贵一直犹豫,直到地震的到来。
地震发生那天牛贵在医院,大家都往外头跑。结果跑出去的人集中在楼道里,楼道坍塌,死伤无数。牛贵却因为脚步缓慢幸存下来。牛贵走出废墟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去找马兰。
磨磨蹭蹭地到深夜,牛贵才来到花荄。马兰不在家,大门紧锁。牛贵愣怔了一阵子,慢吞吞地回家了。回到家门口,已近天亮。垮塌的房屋跟前有个身影在忙碌着。牛贵越瞧那身影越熟悉,谁啊?猛然间心头一咯噔,该不会是她吧
正纳闷呢,那人瞧见他了,吆喝起来:牛贵,还不过来帮忙,打算在这个破烂堆堆上过一辈子啊?
呀,是马兰。牛贵按捺不住心头的激动,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握着马兰的手,摇啊摇,说不出话来。
左等右等你不来,我性子急,抄小路过来的。马兰哽咽着说。
好,好。牛贵扯上马兰就走,咱们马上去民政局,去登记,回头就盖新房子,生娃娃,咱们得赶紧过上新生活
你咋这么性急啊!你咋怎么性急啊!马兰哭着捶打牛贵的-口。牛贵抹了把眼泪,嘿嘿地笑着,弯腰一把抱起马兰,直奔民政局。
(《今古传奇故事版》2009年6月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