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电话来,如果不自报家门,我便会问哪位先生或女士,再问有何事。如果是熟人朋友,不免调侃一句,有何指示。熟人朋友倒好,一般不说虚词套话,开口便直接道出要我做的事儿来。常有半生不熟或完全没有见过听过的陌生人,开口不说有何事要我做,一连串嘘寒问暖的关照话,及至问血压的高或低,胆固醇如何这种关心令人感觉温暖,可是被问且作答的次数多了,甚至一天要作多次应答,便缺失了耐心,调过话头儿问他有何事相告。对方却口不吐核儿,只说想见一面。我不敢贸然推辞,就问他有何事需要我做,请直说。对方却不说事,仍然坚持要登门拜访。我便申明,如果有事要我做,且能够做,我做就是了;如果没有什么事,只是想见见面,我便谢其好意,路不必枉跑了;如果仍然劝阻不住,着急之时便自我调侃,被媒体作为共识的这张沟壑纵横的脸没有什么看点,省了你跑路的时间;如果还劝阻不下,情急中便冒出删繁就简三秋树的古句来,隐含却也显明着免见的意旨,也不顾及遭骂不识相的后果了。
往往在这种情况下,对方才说出想让我做的事来。我稍作斟酌就做出回应,做不了或做不得的事直言相告,能做的事就答应下来争取做成。只有一事例外,就是为个人或单位所购的我的书籍签名,这是别人无可替代的事,有的是为自己和亲友收藏一本有作者签名的书,有的是作为礼品送各路客人。在我的意念里,读者愿意破费买我的书,这是对我写作最为实在的回报和抚慰,因由再简单不过,写或长或短的文章,都是为着和读者实现交流和沟通。许多年来我辞谢过不少不宜参加的活动,还有仅仅只想见面而无事的人,却基本没有耽搁过要我签名的购书者。签名已成为一种习惯,如果一次要签的书在一百本以内,可以随时安排时间做成;如果超过三五百本,便只好摊出一个晚上去干了。
再随意说一件常常多有发生的事,有人打来电话要见面,经我再三询问,才说想让我为其即将出版的书作序。我便申明,案头还压着几部要写序的书,不能也不敢再接了。有理解者或等不及者便松了口,却退一步提出让我为其大著题写书名。这种事相对简单多了,我却不大自信,当即直言相告,我的毛笔字缺失基本功,写出书名不好看。有人信了我的话,就不再坚持要我写了;有人却不松口,仍然要我写。我也退一步说,我可以写,你和搞封面设计的人再斟酌,宜用则用,不宜用就不必勉强。待书名写成,我便交给办公室一位同志,让他交给那位作者。待拿到我为他题写的书名后,还有人要来见面,表示诚意和谢意,且直言顺便带着某一方地域独有的土特产品来。劝阻的情急之中,我又抖出删繁就简的古句,往往生效。
删繁就简三秋树,领异标新二月花,这是郑板桥的名句。得了这个佳句,颇多启示,便一遍成记,却找不到出处,以为是郑氏某首七律中的句子,求助朋友在网上查寻(我不会用电脑),才得知是郑板桥挂在自家书房里的一副对联。这两句对仗工整又通俗易记的句子,再形象不过地彰显出这位扬州八怪之一的诗人画家的艺术追求的理想和境界。尽管我属书画界外人,却也见过几位国画名家的作品,有的惜墨如金、寥寥几笔便勾抹出一方意趣无穷的意境;有的却是密集山水,整个画面都被黑色的墨汁涂抹,不留空间,只有浓淡差异,真可谓泼墨,一看就见出崇山峻岭的气魄。画家的不同追求,才有国画艺术的万千气象,姑且不赘言。删繁就简的着力点,为着领异标新,这是艺术创造的关键所在,亦姑且不再赘言。
我想说的删繁就简,却是生活范畴的话题。任谁一说到当下的生活,脱口便是浮躁;浮躁的世相被人说了许多年,现在还说是浮躁;几乎谁都讨厌浮躁,似乎谁也改变不了浮躁;按说被公众都腻烦的浮躁,就不会有生存的空间,然而却依旧浮躁。浮躁的种种世相里的一种,便是把简单的事复杂化和繁琐化。一件简单的事,乃至只需说三两句话的事,却不用电话说(电话太方便了),却要登门拜访,以示郑重,甚至破费宴请,酒足饭饱之间才说出事来。于是,便多了来来往往,把时间都耗费在本不需耗费的客套和应酬的废话里我往往于情急处,就搬出郑板桥的语录,宜得删繁就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