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意外降临到人世的。因为我母亲跟我讲得很清楚,她说当时他们的生活环境不安全,能在上海住10年,是他们想不到的。到上海之前在广州、厦门颠沛流离,这么一个状态下他们觉得有个孩子不仅带来拖累,而且以后不能良好抚养、教育,甚至还有生命危险,所以他们不想要。我母亲生我的时候,已经是30多岁了,算是高龄产妇,是顺产,不是剖腹产。但是我是被钳子夹出来的。
我生下来之后,父母就没带过我到北京,因此没见过祖母。但祖母总是托人写信来,她常常寄好东西给我,像北京的榛子,比现在的榛子好吃很多;还有她自己腌的酱鸡酱鸭,因为路途远,有时一打开,酱鸡酱鸭发霉了,妈妈只好扔掉,而我觉得太可惜。
我的名字是父亲给取的,先取一个名字海婴吧!海婴,上海生的孩子,他长大了,愿意用也可以,不愿意用再改再换都可以。父亲很民主,就是这么一个婴儿,他也很尊重我将来的自主选择。
感觉父亲很和蔼
我在家里,感觉父亲对我,跟普通家庭一样,而且更和蔼,没有大声呼喝,或者是训斥。当然也有他看我不乖的时候,拿一个纸卷起来,轻轻地在屁股上打打,这完全是一个威慑作用吧。
那时候我的许妈她也说孩子要孝敬父亲,不要吵父母。那么我就想怎么对我父母表示孝敬,想了半天,我看见他把烟插烟嘴里头,他年纪大了,50多岁,眼睛有点花了,插的时候有点费劲。既然父亲插得这么费劲,那么我帮他插不好吗?所以我早上上学之前一定走到他睡觉的床前,看见他烟放在那儿,就替他插好。
父亲抽的是廉价烟
母亲对我父亲,她觉得有照顾不够的地方。比如她说看到父亲经常是点了烟之后就随手放在那儿,既然是空烧掉,为什么买那么好的烟?于是父亲最后抽的是比较廉价的烟。
茶叶也一样,有时她泡在那儿,他也没喝。诸如此类。其实再周到、再细致的照顾,总是有不完美之处,这是很自然的。
在我眼里,母亲与父亲之间的感情包含着两种:一种是学生对老师的崇敬,还有一种是夫妻之间的爱护、帮助。我母亲在她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帮助父亲做了很多事情,抄稿、寄信、包装等等。
我记忆中也没有母亲老远喊父亲的印象,只是有事就走到父亲面前,询问他喝不喝水,或者告之该量体温了、该吃了,是一种自然的平视的状态。
父亲也是家庭医生
我自幼体弱,父亲在日记中至少有上百次带儿子到医院就诊的记录。父亲曾笑言,扯大这个儿子,自己都要成二十五孝父亲了。
我童年时就患有哮喘病,最费父亲心神,每当换季时节发作尤为厉害。儿子的病一旦犯起来,呼吸困难,彻夜难眠。学过医的父亲即便平日谨慎,一般不替人看病或开处方,但在这情况下也充当起家庭医生的角色,解燃眉之急,他为儿子的哮喘病设计了至少四种缓解病症的方法。
有一次,我在和同伴玩耍时敲碎了玻璃,弄伤了手腕。父亲表现很镇定,也不责骂,只从楼梯边的柜里取出外伤,用纱布替我包扎,裹好之后,仍什么也没说,就上楼了。
父亲在给母亲的信件里也提及此事:前天玻璃割破了手,鲜血淋漓信是1936年9月22日写的,距父亲去世仅23天。
我对朱安怀有尊重之情
我从来没见过朱安,所以也谈不上什么印象。不过从她与母亲往来的信件看,她对我还是很关爱的。一次她给母亲写信说:我听说海婴有病,我很记挂他。您要给他好好地保养保养。当得知我入迷无线电时,就在信中说:听说海婴研究无线电颇有心得,凡人有一技之长,便可立足,也很好的。表露了她的欣慰之情。
我十五六岁后,她就直接给我写信。有一次还问我是否有同母亲的相片。我知道在她心里,把我当做香火继承人一样看待。1947年朱安病故时,母亲受g*-党监视不能到北京,拜托一些亲朋帮助料理了丧事。
有些人问我:为什么说朱安不识字啊?她还给你母亲写过信,说死后要念什么经、做什么被子、棺材要怎么样、点什么灯、做什么祭拜,文笔很深,文化很高啊!那些信其实是别人代写的,有人以为我是故意贬低朱安。恰恰相反,我对朱安,怀有尊重之情。
有一次她来信说,有个报馆的人愿赠她一笔钱,只要交给他父亲的作品,她逊谢不收,当然也拒绝给他父亲的任何文章。同月里,又有个艺术团体的理事长要送她一笔钱,我亦婉谢。她说,自己的生活虽感竭蹶,为顾念汝父名誉故宁自苦,不愿苟取。她是个有原则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