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的季节没有明显的标志,色彩的变化也过于单调。对于一个初来乍到的人来说,很新鲜,值得体验,更值得怀念。
我是为了逃避生活太久的惯性环境,才出来走一走的,像鱼儿在缺氧的水塘里总要露出水面,呼吸一点新鲜的空气。坐了几千里的火车,竟然不知道终点到底在哪里。空间的跨度已经够大,心理的距离也在不断地增加,真想置身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境地里,没有一个人是我熟悉的,没有一棵庄稼是我熟悉的,没有一幢房子是我熟悉的,没有一朵白云是我熟悉的
下了火车,离火车票上的终点还有一段距离。然后,我望着生硬的火车票,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提前下车。或许坐火车时间长了,很乏味,很无聊;或者真的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了,心里能够接受了。
在一片繁茂的荔枝林面前,我看到天空涂抹着斑斓的色彩,有点夸张。荔枝树上并没有果实,也没有花朵。我开始漫步,在一个全然崭新的环境里。走着走着,前面突然出现一条河流,不宽,大约四五米。循着河流向左再向右张望,它竟然是自南朝北的。我第一次遭遇如此流向的河流。我决定沿着河堤向北,因为前方有隐约可见的村庄。
大约走了20分钟,村庄还是隐隐约约。我决定席地休息一会儿。被我践踏的草又渐渐地恢复原状,这表明这种青草很赋很弹力,更表明自然有自我修复功能。不到3分钟,一只我从来没有见过的蝴蝶或者蛾子,飞到刚刚恢复的草茎上。旁边有两朵并蒂的花,淡雅的紫色,可我叫不上它的名字。就我的生活经历而言,这种并蒂的花在家乡是没有的。因此,我特别怜爱,侧下身子,亲密地靠近它。丝丝清香,弥漫鼻腔,很舒适。我以为蝴蝶一定会因为受到惊吓而逃遁的,可它反而跟我更加亲切友好,一会儿停在草茎上扇动翅膀,一会儿落在我的牛仔裤上屏气凝神,好像它很喜欢牛仔裤上的花粉气息。
夕阳西下,黄昏渐渐地低矮下来,气温明显降低。并蒂花朵在凉风中摇曳,蝴蝶也不辞而别,好像怕伤我的心。此时此刻,我想起远在家乡的亲人和田地里劳作的母亲。长江之畔,那棵永远高举鸟巢的红枫树,又在我的脑海中摇摆。这种情景多少次出现在我的梦境中。是不是有什么寓意呢?
我开始朝隐隐约约的村庄走去。举目无亲,一览无友。突然想找一个人说话,很冲动。如果真有一个能够主动跟我搭讪的人,该有多好啊!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排简陋的木板房子,好像是工棚,住的时间比较长了,木板缝隙里早已缠绕着绞古蓝之类的藤科植物。
一个小女孩坐在秋千上来回地晃悠,一会儿笑,一会儿大声叫喊:我看见天空了!我看见白云了!旁边没人应答,但她还是兴高采烈地高喊着。
盲人女孩儿?我想。
渐渐地靠近她。她好像一点也不知觉,又好像对我说:我看见天空了!我看见白云了!
你是谁呀?小女孩儿终于感觉到我的存在。
秋千在晚风中荡来晃去。尽管光线已经黯淡,可女孩儿的笑意比阳光还要明亮,直射我的心底那些一直被我当做烦恼、忧愁的东西,渐渐地融化、汽化,从我的嗓子眼里消散,直往外面冒。
你走路特别像我爸爸,像一阵风。女孩儿说。我爸爸到很远很远的地方了,明年春天他就回来了。
我突然掉下了眼泪,莫名其妙。难道她的爸爸我不敢想下去。
我仍然没有开口讲话,开始悄悄地远离,尔后打开照相机。
吹来一阵风,女孩子的秀发飘起来,很凌乱,很好看。咔嚓一道闪光划过。
好亮哦叔叔,照片能寄给我吗?
当然,你等着。
月月,不要这样。一个少妇从木板房里出来,疲倦的脸上镀满彩霞。
没关系,叔叔跟爸爸一样是好人。
我泪眼朦胧,快速离去,一声不吭。天空突然黯淡,彩霞退却。
先生,带上手电筒吧。
谢谢。
她的手很凉。
走了一段路程,我忍不住回首张望。她还在暮霭中挥着手秋千依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