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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前故事

妻子与儿子

2024-10-28 07:33:03

  一个可以救活的病人,被送到医院,老公泪流满面地说:大夫,我们不看了,我们回家。相信我,他并不是不爱他的妻子,只是他真的再也拿不出多一分的救命钱了。
  
  一个已经脑死亡的患者,静静地躺在那里。在一旁急得满头大汗、号称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抢救他的人,可能根本就和病人不认识他其实是某个国企的领导。病人只要撑过了7天,就不算事故直接致死,他就能减免些许相关责任
  
  我是一名医生。我说的故事里充满了悲喜剧,其中的演员就是身边的你我他。看得多了,也就能从悲剧中看出生命的脆弱、社会的不公,历练坚强的人格;从悲剧中看出命运的安排,苦中作乐,感悟人生。人有病,天知否?
  
  早年在骨科轮转,有个患者让我终生难忘。
  
  一个安徽来的女人,老公在我们这里打工,开拖拉机。
  
  她每天都会在家门口等丈夫回家。那天,如往常一般,老公在乡间小路上开着拖拉机,带着几岁大的儿子,迎着夕阳回来了。离家很近了,他几乎已经看清了老婆脸上的笑容。突然间,拖拉机失控了,直直地冲向老婆。他可以打方向盘让车翻下路基,但儿子就坐在身边,翻车极有可能伤到小孩子就在那电光火石的一瞬间,老公选择把儿子推下车,然后就撞上了老婆。
  
  母亲和老婆落水后先救哪一个?这看似是个用来搞笑的老问题,但当一个人需要真实地面对这样的选择时,我们只能感叹命运是何等残酷。
  
  老婆伤得很厉害,骨盆、双下肢都有骨折。皮肤自腰部起向下剥脱至小腿,就像一条带血的连裤袜。我和主任一起去清创,把皮缝了上去,给双腿都打了牵引,然后将下半身从肚脐到小腿全部加压包扎。女人有些胖,彼时还有月经和腹泻,创面也一直有液体渗出,下身经常是各种颜色流了一大摊。每次换,至少需要两个医生合作,用上两包烧伤敷料、一槽纱布、十几卷绷带,差不多要一个小时。常常刚换好,病人就又拉肚子了,我们只好重新来过。
  
  病人家很穷,我们想了很多办法帮他们省钱,每天都会花很多时间在这个患者身上。日子一天天过去,感觉她已经脱离了危险,皮瓣也基本上没有坏死,我想用不了多久就可以回当地医院了,心里暖洋洋的,特别有成就感。
  
  就在所有人都很乐观的时候,她老公却放弃治疗了他实在是借不到钱了。出院的那一天,他找来担架,让人把老婆抬了出去。他哭得撕心裂肺,认为是自己害死了老婆。我心里也特别难过,付出了很多心血,却觉得再不能多帮助些什么。
  
  此后很久,我都在思考这样一个问题:这位丈夫当时能否做出更好的选择?我不太能想明白,但我们其他人是否做得足够好呢?作为医生,我清楚:我们的医疗保障体系缺乏普遍的覆盖;我们的医保系统自付额比例过高,以致削弱了保障功能;我们的大多数医疗服务机构因不公不私而导致职责和社会功能不清;我们缺乏真正意义上的医疗服务第三方购买者;我们的政府要么对医疗服务投资不足,要么不知道如何运用其购买力以引导医疗机构承担合理的社会责任如此种种,使得这些离去的妻子们过去有,现在有,未来依然可能会有。
  
  有本书把社会人等分为多个层次,在下层民众之外还有一个看不见的底层。其实在社会中,没有人是隐形的,只是我们没有用心去关注,或者是刻意回避了他们的存在。而我是一个医生,没有理由也没有办法去忽视这一个个鲜活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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