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1年的炎天,我在美国伊利诺伊大学。
不知是抵美的第几个日子,我由一个应征事儿的地方走回住处,那时候身上只剩下一点点生活费,居留是大问题,找事没着落,前途的茫然将步子压得很慢,穿过校园时,头是低着的。
远远的草坪边躺着一个金发的青年,宛如彷佛十分注意地凝视着我,我也知道,没有抬头,他站起来了,仍在看我,他又蹲下去在草坪上拿了一样什么东西,于是这个人向我走过来。
步子跨得那么大,轻轻地吹着他的口哨,不成腔调又兴奋的曲子。不熟悉走过来的人,没有停步。
一片影子挡住了去路,那个吹着口哨的青年,把右手举得高高的,手上捏着一枝碧绿的青草,正向我微笑。
“来!给你!”他将小草当一样至宝似的递上来。
我接住了,讶然地望着他,然后忍不住笑了起来。
“对,微笑,就这个样子。嗯!快乐些……”他轻轻地说。
说完拍拍我的面颊,将我的头发弄弄乱,眼光送过来一丝温柔的鼓励,又对我笑了笑。
然后,他双手插进口袋里,悠悠闲闲地走了。
那是我到美国后第一次收到的礼物。
小草,保存了许多年,找不到了。那个人,连名字都没有法子知道,他的脸在回忆中模糊了,可是直到现在,我都没有法子忘记他。
许多年已往了,常常觉得欠了这位陌生人一笔债,一笔可以送还的债,将心和快乐传递给另外一些人类。将这份感激的心,化作一声道谢,一句轻微的赞美,一个笑脸,一种鼓励的眼光……送给似曾相识的面容,那些生命中擦肩而过的人。
我喜爱生命,十分热爱它,只要生活中一些小事使我兴奋,活下去的信念就更加热切,虽然是寻常的日子,在世仍然是美妙的。这份能力,来自那枝小草的延长,将这份债,不停地还下去,就是生存的快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