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一年夏天,我家来过一个木匠,擅长吹箫奏笛,在我家干了半月的活儿。他教会了我吹笛子,但却舍不得将自己的笛子送给我,他说那是亲人留下的。
无奈,我到山上砍下一根竹子,请他给我做一支笛子。他苦笑:不是每根竹子都能做成笛子。我觉得他在骗我。那根竹子粗细适宜,厚薄均匀,竹节不明显,质感光滑,是我挑挑拣拣才相中的,凭什么不能做一支笛子呢?我看了看他手中的笛子,也没有什么奇特的。他一定是不把孩子的话当真。
为了不让我生气,他还是用我砍来的竹子做成了笛子。看样子,做得还挺专业。我拿来吹奏,却怎么也听不出那种纯正的笛子声,更无法跟他的笛音相媲美,原本优美动听的乐音在我这里打了折扣。我承认自己的水平很低,但不至于差别这么大吧?我打算再选一根更好的竹子回来,他说:你别忙乎了,我马上要走了。要是等到明年春天,我会给你做一支真正好的笛子。他这样说不等于白说吗?我只顾生气,却没有留意他这样说的原因。
昨天,我在街上遇到一个走乡串户的卖笛人。他的布袋里装着好多笛子,随着他身体的晃动,彼此轻轻触碰,发出竹子特有的那种声音。也许是笛子本身的光泽吸引了我,也许是他边走边吹的流浪艺人般的沧桑气质吸引了我,也许是想到这么多年竟没有摸过笛子,不知道还会不会吹奏,就让他给我挑选了一支。
邻居是一位退休音乐教师,我拿着笛子请他鉴赏。老人仔细看过后,竟说这是一支没有多大用处的赝品笛子,让小孩子当玩具耍还可以。与其说它是笛子,不如说它是一根钻了孔的竹子,他说,不是每根竹子都能做成笛子。老人的话跟当年木匠的话一模一样,其中到底有什么玄机呢?
我接过这支笛子,左看右看,始终看不出什么毛病。老人解释说,这是利用当年的竹子做成的,经不起吹奏。我更加困惑了:当年的竹子又怎么了?难道非要放陈旧了,再来做?什么东西不都是新鲜着好用吗?老人看出了我的困惑,接着讲道:你不知道,凡是用来做笛子的竹子,都需要经年历冬。因为竹子在春夏都长得太散漫了,只有到了冬天,气温骤冷,天天风刀霜剑严相逼,它的质地才能够变得更加紧密结实。不管你左吹右吹,轻奏急奏,它都不变样、不走调。而一年生的竹子,没有经过霜冻雪侵,虽然看起来长得不错,可是用来制作笛子,就勉为其难了,不但音色差许多,而且还会出现小裂痕,虫子也喜欢蛀这样的竹子。
我恍然大悟。当年的木匠有这方面的经验,但讲不出这样的道理,他也并没有敷衍一个小孩子。
不是每根竹子都能做成笛子,因为不是每根竹子都愿意经历严冬酷寒、风霜雨雪,不是每根竹子都能够因此而质地坚硬、品格贵重,于无声处顽强改变,于血肉筋骨内丝丝缕缕全部升华,当看懂它、珍惜它的人爱不释手,吐气如兰,它便音色顿现,蓬勃流长,拥有了长久的生命和不曾蜕变、未经扭曲的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