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时教中文写作的香港老师,给我讲过一个故事。
那是抗战时期。鬼子侵入南方某城,SHA害了老师的父亲。鬼子对市民实行粮食配给制度,每人每天给半斤掺了糠的粗米。母亲排队去买米糠,可轮到她时,鬼子不卖了。人们去质问,被鬼子们一阵推搡,挥起皮鞭就打。混乱之中,鬼子鸣-,老师的母亲被-托击破头颅。
母亲回到家时,老师见母亲头上鲜血直流,吓坏了。母亲摸着疼痛难忍的伤口,低声说,这敌占区待不下去了,咱们快走,不当亡国奴。于是,母子被迫踏上逃难路。
几经周折,好心人把他们引到广西桂平的一个小山村。一个面目善良的地主,听说娘儿俩的遭遇后,便安排他们住进后院的茅屋,还让出几分荒地,给他们种菜维持生活。
那一夜,正好中秋。月亮挣脱乌云的纠缠,在天边越来越明亮。举目无亲的他,独自离开母亲的视线,爬到竹子掩映的小山坡上望月。月亮的光一眼比一眼明亮,可越看饥肠越是不听话地咕噜起来。他端详着自己的手,可两手空空,他想念家乡,想念往年随处可见的月饼,想念那些失散的小伙伴,此时只有月光的清辉,一缕缕从他指缝中溜走。
这近乎流浪的境遇,能活下来就不错了,望月有何用?于是,他默默低下头,懂事地独自回到茅屋,找出铅笔,在雪白的泥墙上,轻轻地画起心中的月亮来。
手足无措的母亲,倚在墙角默默地望着他。片刻,母亲走到了锅台前。她默默地炒起大米,然后放在石磨里一遍一遍地磨,磨成粉子,又加入红糖,做成了几个小米团,然后,当成月饼送到他手上。
孩子,画啥呢,月亮应该是这样的吧。
他轻轻地咬了一口,会心地笑了,好香的月饼呀!
母亲也笑了,眼里闪过晶莹的泪光。那年,他十一岁。
那一夜,他吃着香喷喷的月饼,一个人跑到后院那棵大龙眼树上,树枝一晃一晃的,月光折射的光芒,将他小小的影子照得斑驳陆离。他一边摘龙眼,一边睡着了。
子夜,母亲在远去的月光里,四处唤他的乳名。直到次日凌晨,远处打更的木鱼声传来,他才如梦初醒,从树上落下来,挨了母亲一顿揍。
这就是他一个人的中秋之夜。它被老师记在后来的每一个中秋里,每每遇到那些不喜欢吃月饼的人,他便会对大家讲起这个故事。
这样的故事,看似简单,但我敢说最优秀的小说家也想象不出来。有时,生活赋予我们的磨难,往往难以言说。但那一夜的温情,从来不曾被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