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悬疑小故事 列表

睡前故事

钢琴

2024-10-28 07:33:03

  我们到塞北张家口地区已两年了,但分配工作的事仍然遥遥无期。面对着一望无际的田野和群山,我不知多少次感慨:这辈子还能搞音乐吗?
  
  在1971年一个寒冷的冬日,我走在张家口灰蒙蒙的街头,专业用品商店里的一架钢琴一下子就把我吸引住了。站在这架簇新的星海钢琴面前,我不禁屏住了呼吸
  
  钢!钢
  
  我们这群中央音乐学院和北京电影学院六八届的同学,是1969年下放到这个军垦农场的,属六十五军直属炮团。那一年,中央音乐学院全体师生被下放到河北省三个不同的地区,除了我们这塞北的六八届以外,还有天津葛沽及邯郸清风店两处,在中央音乐学院任教的家父家母就在清风店那一处。学校所有教学工作全部停止,别说这整整三年没见过钢琴,自文革以来,大家早已与样板戏以外的音乐绝缘了。
  
  这次进城与钢琴相遇真是个意外的收获。此刻,我看着这架钢琴,实在百感交集。
  
  没想到刚一伸手,售货员大喝一声:别动!干什么的?
  
  也难怪售货员起疑,看看我当时的德行,人家不把我当土匪也难:旧狗皮帽下的一副眼镜只有一条腿和一个完整的镜片那是前一阵为抢救堤坝漏水,紧急中被同学踩的;沾满泥土的旧棉袄缺扣子,是用一根麻绳扎在身上的;那时生活虽苦,却也没忘记耍帅,特搜来一双旧高筒马靴蹬上;当日被踩碎的假门牙尚未修好,以至于一张口就多了个黑窟窿所以,售货员最终也没有准许我碰那架钢琴,不过他总算把价钱告诉了我:由于琴盖上的一条撞痕,此琴折价为六百元!
  
  兴冲冲回到连队后,立刻又发起愁来:哪里有钱呀?虽然我们算是学生连,每月有十八块钱的津贴,比普通战士多,那也是仅够温饱而已,要买钢琴,门儿也没有!左思右想,主意来了:找陈邵华借!
  
  记得我向这位学姐开口借钱时,她连想都没想就答应了,随即把六百元的现金送到我手中。
  
  李八瓣儿
  
  我们的李连长是个高大英俊的壮汉,极豪爽,大家都很喜欢他。一次他向全连同学训话,讲到激动处,满脸通红,说:想过吗?你们吃的每一粒粮食,都是农民一颗汗珠摔八瓣儿地种出来的!从此,他的绰号就成了李八瓣儿。李连长知道后,倒也毫不在意。
  
  所以,这次我才鼓起勇气跑到连部门口,说明了要买钢琴的事由,并要求连长让我把钢琴运进连队。
  
  他惊讶得眼睛都瞪圆了:神经病!黄安伦,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你知道你们是来干什么的吗?革命队伍敞开大门让你们进来,是让你们和工农兵相结合改造灵魂的。你不好好广阔天地炼红心,却要买钢琴,搞什么搞!
  
  我的台词早编好了:宣传革命样板戏呀!没有钢琴,党和国家多年的培养就全浪费了。这不,咱们连如果有了钢琴,我就能给战士们弹《黄河》啦!
  
  此时李八瓣儿的眼光早已变成神往,兴奋得一拍桌子:黄安伦,好你个小子!这样吧,你如果有种真的把钢琴弄来,我就一定给你找地方放!至于运琴的事,我这就报告上级,你进城先去团部。
  
  这一下全连轰动,大伙儿奔走相告。我们连队地处张(张家口)宣(宣化)公路之间的一个小村子,叫沙岭子。从火车站到营房还有一段山路,这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管弦系拉小提琴的同学许斐尼大钢琴家许斐平的哥哥当时是炊事班长。动手的那天,他一拍-膛:这里的事我来搞定,你快去吧!
  
  当我和另一个同学姜大鹏赶到城里,团部早已准备妥当,不仅给我派了辆解放牌军车,还调了四五个战士帮忙。
  
  汽车,火车,驴车
  
  当我带着战士们风风火火地跨进店里,着实把售货员吓了一跳。
  
  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从破棉袄里掏出那厚厚的一沓钞票,神气地拍在柜台上:这钢琴,我要了,把它给我打开!
  
  贝多芬的《热情奏鸣曲》当即在这塞北古城响彻云霄,我激动得热泪盈眶:这是列宁最喜欢的革命歌曲!我边弹边这样告诉大家。
  
  姜大鹏一扯我袖子:快走吧!大伙儿赶快把琴抬上军车,直奔张家口火车站。车还未停稳,姜大鹏早已一跃而下,冲进了站长室。
  
  开始,站长对他提出的要求都表示爱莫能助:免费?这是国家财产!就算我准了你们,车厢里也放不下这么大个家伙什么?延长在沙岭子的停车时间?你想破坏国家铁路运输呀?姜大鹏鼓动他那如簧之舌:站长,您听,车站里正广播什么呢?对啦,钢琴伴唱《红灯记》!可咱张家口还从来没有演出过这些样板戏呢,是不是?部队下这么大力气帮我们把钢琴都运到您跟前了,您只要帮上一把,不瞒您说,咱们张家口文化大革命样板戏的大高潮,就将从您这儿掀起来啦!站长一拍大腿:中!当即抓起电话,调整了沿线各站的时间表,把在沙岭子站的停车时间由原来的一分钟延长到五分钟。一声令下,火车头拖来一节空的货车厢。搬吧,别误了时间!
  
  军车上的战士们一阵欢呼。姜大鹏得寸进尺:报告站长,还有一事相求。你还想怎么着?麻烦您打电话通知我们连里,大伙儿好接车呀。行!谢站长!
  
  列车刚到沙岭子,我就听到欢呼声四起,好像过节一样。一探头,好家伙,全连百十来号人早把这小小的山村火车站挤满了。许斐尼驾着他们炊事班的驴车停在最前列,正向我招手呢。我只记得车刚停下,上百条手臂就伸了过来,我还未反应过来,钢琴已经像个水面上的火柴盒一样漂了出去,稳稳地放在了驴车上。
  
  驴车一直拉到连部门口,大伙儿把我推了进去。
  
  李八瓣儿连长早已等在那里:好小子,你有种!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去,那里就是你的琴房。而邯郸清风店方面,部队则截获了我向爹妈要钱还账的信。那里的领导在大会上批判:有人纵容子女买什么钢琴!在他们把信拿给家父看时,家父在领导面前骂了一声:混账!其实心中在暗喜,很快就把钱给我汇来,还给了陈邵华。
  
  不久,别的同学又搞来两架钢琴,其中朱晓玫的一架缺弦,大家索性用钢丝代替。电影学院的同学则想方设法展开学习,而管弦系的同学早已练起琴来。大家总算第一次全面恢复了业务。
  
  我们信誓旦旦地向李八瓣儿连长保证:这钢琴只奏革命音乐!其实,什么肖邦、莫扎特、贝多芬、巴赫早已全面复辟了。难得连里对此一概视而不见,我真要一辈子对李八瓣儿感恩戴德。
  
  山沟里的音乐会
  
  我这第一架钢琴的故事一下子传了开去,葛沽、清风店方面立即跟上,大家各显奇谋,也纷纷把钢琴弄到了部队。
  
  一个收获是我们每个同学都始料未及的:经过这些年的艰苦磨难,大家都对音乐有了更深层的认识,生活的体验使我们领悟到音乐经典曲目中最隐秘的内涵,这些在学校是绝对学不到的。
  
  终于有一天,我们组织了一场小小的音乐会。为了这场音乐会,瑞丽借回北京看病之便,用扁担挑来一大堆乐谱,大家赶忙手抄分谱准备。到了那天,再把我的琴和朱晓玫的搬到一块儿。男生们负责到附近村里搞来肉和几只鸡,女生们则大显身手,生火做饭。大家先饱餐一顿,然后几两黄汤下肚,音乐会开场了。
  
  当瑞丽奏起贝多芬的《月光》时,忧郁深沉的气氛笼罩了整个屋子,大家都陷入了沉思,火光映红了面颊上的泪珠。
  
  我知道,从此,我们与音乐再也不能分开了


上一篇:做一颗小螺丝钉
下一篇:流感病du的自白

小故事         Sitemap    Baidunew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