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70年8月29日,有一顶八人抬的蓝呢大轿从江宁府衙门抬出,轿中坐着两江总督马新贻,轿前有一队兵丁,手执武器,沿路喝道。
两江总督的大轿为什么从江宁府衙门抬出?以前的两江总督府在太平天国时期是天王府,太平天国失败后天王府被清兵销毁,一时修复不起来,新上任的两江总督只好暂借江宁府衙门作为总督行辕。清朝规定,每月初将校兵丁以演习骑马射箭作为月课,明天是夏历初三,总督大人要到校场去校阅。
大轿走出衙门后不久,突然之间从路旁人群中冲出一个老人,头顶状纸,大声喊冤。
清朝政府有明令,地方官员碰到拦路喊冤的人,必须停轿接状,以示眷注百姓痛苦,所以大官外出,碰到拦路喊冤的人是常事。轿前的保护人员接过状低,递给总督。马新贻摘下墨晶眼镜把状纸草草看了一遍,叫兵丁将喊冤人带回衙门。轿子刚要抬起,突然之间之间之间间也不知从哪里跳出一个三十多岁的须眉,手执四寸匕首,落地站在轿前,将匕首从马新贻-膛刺入,断骨穿心,马新贻惨叫一声,倒在轿里死了。
保护人员、一阵大乱,刺客本可趁乱逃走,但他没有逃,站着对保护人员说:“我叫张汶祥,刺SHA马新贻与这位拦路告状的老人无关。”张汶祥为什么要刺SHA马新贻?说来话长。
这张位祥是安徽合肥人,出身农家,从小就喜欢练武术。十八岁那年参加太平军,属侍王李世贤的部下。经过南征北战,成为侍王一员骁将。
1860年,清兵掘壕围困天京,太平军总部告急。太平军各路将领挥师救天京。侍王李世贤主攻天京城东小水关,张汶祥率先攻破清军江南大营,乘胜追击清将张国梁,张国梁逃到丹阳时落水身亡。因为这次战功,张汶祥被提升为左营主将。之后战争形势对太平天国越来越不利。
1864年天京陷落,天王洪秀全自SHA,宣告太平天国消亡。这时候,张汶祥已随侍王的军队从湖州入江西,一路转战到福建,部队已所剩无几。张汶祥与结拜兄弟曹二虎、石锦标商量,决定离开队伍回安徽,投奔捻军头领张宗禹。事先张宗禹的部队驻扎在安徽的西阳集,从蒙城到涡阳都属于张宗禹的势力范围。
捻军是太平天国的一支友军,之后归属太平天国,但仍保留了自己的军事结构特色,由几十个人组成一组叫“小捻子”,一二百人一股叫“大捻子”,聚集起来就叫捻军。
捻军头领张宗禹十分接待张汶祥等三个人的到来,马上给予重用,委派他们三个人各领西部捻军下属的五百人的大股。
张汶祥、曹二虎和石锦标所领的三股捻军都驻扎霍丘。霍丘与合肥交界,张汶祥的部队常常与安徽巡抚唐松下属马新贻的军队交兵。
马新贻曾经做过合肥知府,之后合肥被太平军的翼王石达开攻陷,马新贻被革职。巡抚唐松体察旧情,委派他担任各乡团练,改编了地方的地主武装,归他统辖。这些部队根本就没有战斗力,与张汶祥频频交兵都是屡战屡败。张汶祥掌握了马新贻的底细后,决定生擒他。
合肥属平原地区,战败后便于逃走,不轻易将马新贻生擒。张汶祥决定,以后与马新贻交兵时佯败,引他追击,乘机把他引到霍山、六安一带崇山峻岭之中,一举生擒。马新贻得胜气骄,以为捻军粮草已尽,丧失了战斗力,
所以一向追入深山,这时突然之间之间之间金鼓齐呜,张汶样率领一支人马断了马新贻的后,经过一场恶战,果然生擒了马新贻。
张汶祥坐在石头上,两名捻军把马新贻押到。张汶祥喝道:“马新贻!你狗胆包天,就凭几个鸡零狗碎的乡勇也敢与本军交兵,昔日被擒,你要死要活?”马新贻说:“本府不幸中计,唯死而已,不必多说。”张汶祥哈哈大笑:“你不过是个团练,什么‘本府’,你那个知府早被你主子革掉了。好吧,既然要死,那我就成全你!”说完抽出刀架在马新贻的脖子上。
马新贻觉得脖子严寒,不禁抽了口气,把脖子一缩。张汶祥收回刀又说:“马新贻,我念你在合肥做知府时没做多少好事,明天给你一条生路,放你回去!”马新贻绝处逢生,喜出望外,反而大胆地施展了他的嘴上功夫。他对张汶祥说:“阁下骁勇,马某久仰,明天重逢也算有缘。只是现在天王已死,天国已破,阁下栖身山寨,终非良策。现执政廷求贤若渴,我愿冒死保举诸位,以谢诸位不SHA之恩。”张汶祥一时竟被他说动,只是还不敢轻信。马新贻进一步劝说:“阁下若不嫌弃,我愿献血为盟,结为兄弟,以示诚意。我若负心,天地不容。”就这样,马新贻和张汶祥等三人结为兄弟,马新贻居长,张汶祥老二,以下是石锦标和曹二虎。
马新贻回到合肥,通知巡抚唐松,说捻军头领张汶祥愿意率部来降。事先捻军势力渐大,清政府怕捻军成为太平天国的持续,正采用剿抚兼用的策略。唐松马上签发招安文书,由马新贻送去。张汶祥原来带领的军队没有受到改编,依旧由原来带兵的人指挥,只是在名义上归马新贻统一统领。
第二年,马新贻因招降有功,被提升为安徽全省总营务处长。这时因为投降的捻军和太平军太多,清政府怕这些降兵重新造反,于是进行改编,折散送往各地归各旗统辖。张汶祥等三人仍留在马新贻身边,各人只领了个下级军官的虚衔。
马新贻的官做得大了,自然要树立威信,而张汶祥等几个结拜兄弟平素自由惯了的,初经管束难免不满。这一来张汶祥等三人与马新贻之间的矛盾已经潜伏着了。
这时,曹二虎要把家属接进衙门里来居住,张汶祥竭力反对,他对曹二虎说:“兄弟,你以为这里是个归宿吗?马新贻哪还把我们当结拜弟兄看,吆五喝六像是对奴才。我们现在手里没有兵权,只能忍气吞声,说不定哪天就要离开。我看不如依然将弟妹留在故乡好。”曹二虎没有听张汶祥的话,依然把妻子王香梅从故乡接到衙门里住。
马新贻对张汶祥等三个人,从来就没有放心过,所谓歃血为盟,不过是诱降策略。马新贻认为这三个人能把张宗禹的军队拉出来投降,也是不知恩义之徒,事先他们手里有兵权,只能顺着他们,现在他们没有兵权了,自然要对他们“严加管束”。更况且,马新贻另有一个老大哥的身分。
再说曹二虎的妻子王香梅,生得年轻美貌,是百里挑一的大美人,而且生性好动,初到衙门还受些拘束,熟了以后就四处走动,很快就被马新贻看中,没出两个月,两人就勾搭上了。而曹二虎还蒙在鼓里。
马新贻品质虽然不好,但官运亨通,几年间飞黄腾达,到了1S96年竟升
任两江总督,张汶祥等三人也随他往江宁任所,住进总督行辕。
马新贻已察觉到张汶样对自己有所不满,因此对张汶祥也就更不放心了。马新贻也是个读书人,自然知道“关门养虎,虎大伤人”的古训。这时候如果对张汶祥等人下du手,会被世人詈骂,他只能从长计议,先笼络这三个人,特别是对张汶祥,只能多用攻心之术。
有一日傍晚,马新贻把张汶样请到上房,颇为知心地说:“这几年委屈贤弟了。愚兄无时无刻不想重用贤弟,只是力不从心。往年升为两江总督,就提升贤弟为参将,当然这依然大材小用,幸亏来日方长,望贤弟好自为之。”张汶祥并没有被马新贻的话所打动,冷冷地说:“现在政界上你争我斗,口蜜腹剑,无能之辈荣升,不义之徒做官,我倒想归隐山林,了此一生。”这番话听来是谦词,实质是背后骂马新贻。马新贻佯装没听懂,反而以老大哥的口吻对张汶祥说:“贤弟天资聪明,但生性浮躁,今后一定要戒躁。
这样的话只有我当哥哥的才肯对你说。昔日哥哥我送你一句古训‘欲速则不达’。”马新贻这番话,倒打动了张汶祥。回家后,他细细回味,心想:人家到底是两江总督,自己背后用话刺他,他也绝不介意,还用好话相劝。他到底是哥哥啊。这么一想,反而觉得有点对不起马新贻。第二天傍晚,他自动到马新贻的房里去认错。当他经过马新贻的窗口时,听见房里有男女欢笑之声,再一听,是马新贻和曹二虎妻子的声音。张汶祥强按怒火,静静溜回,心里骂道:“马新贻原来是个衣冠禽兽!”他也不及细想,径直去找曹二虎,把刚才听到的情景,如实说了。
曹二虎一听,拊膺切齿,抽出挂在墙上的宝剑就走。张汶祥连忙拦住他,劝道:“你这不是去送死吗?这里是总督行辕,能容你挥剑Sr吗?好兄弟,先把这口气忍下去,一旦有机会,我会帮你出这口恶气的!”曹二虎是被张汶祥劝住了。张汶祥走后不久,妻子返来了。曹二虎也不答话,上去一顿拳脚,将她打了个半死。这女人只好认错。曹二虎恨恨不已,心想:事到现在,不如顺水推舟,把这个女人送给马新贻算了,大丈夫何患无妻。不然看到她就生气,何必来着!曹二虎拿定念头。第二天趁马新贻送客返来,迎上去说:“大哥,小弟有一件事,不知该不该说。”马新贻心中有鬼,愣了一下,堆出满脸笑脸,说:“你我兄弟情同手足,有什么话只管说。”曹二虎吞吞吐吐地说:“大哥若看中小弟的妻子,小弟愿送给大哥做个偏房。”这话正戳着马新贻的痛处。他知道自己的丑事已败露,万一传出去,可就声败名裂了。他灵机一动,以攻为守,当即拍案而起,怒吼道:“忘八!是人话吗?朋友妻不可欺,天下女人死绝我也不能娶你的妻,你自己混账,还想把我拖入不仁不义的境地吗?——你给我滚!”曹二虎万万没有想到马新贻会倒打一耙,一时竟不知说什么话才好。扭头就去找张汶祥,把被马新贻一顿臭骂的事全说了。张汶祥一听,脸上失色,对曹二虎说:“好兄弟,你快远走高飞吧,马新贻就要对你下du手了!”曹二虎呆站着,手足无措。张汶祥再三催促,他才返身回家。
曹二虎左思右想,实在找不出个远走高飞的去处,他就想看一看形势再说。
两天后,马新贻派了个差使给曹二虎,给他一份文书,叫他到寿春镇总兵徐心良那里去领取军火。事先和颜悦色地交代他:“兄弟,你恐怕是闲久了,
心里难免胡思乱想,派个差让你出去散散心,解解闷,你那天说的混账话我也不盘算了……把军火取返来,我再跟你谈提拔你的事儿!”马新贻的甜言蜜语,使曹二虎真假难辨。张汶祥虽然明知曹二虎此去凶多吉少,但他已经领了文书,无法阻拦,只得把石锦标找来商量。张汶祥说:“二虎这次去取军火,恐怕有SHA身之祸,我们三个人情同手足,义同生死,一定要护送他去,万一发生意外,也可助他一臂之力。”石锦标对张汶祥向来是言听计从,满口答应,和张汶祥同往安徽寿州,暗中保护曹二虎。
再说曹二虎拿着文书,往寿州去取军火,一路平安无事,很顺利地把文书交给总兵徐心良。徐总兵盛情款待,还托曹二虎在总督面前替自己美言几句,倘能荣升,决不忘曹二虎举荐之恩。曹二虎本来另有点戒心,寿州徐总兵把他当作马新贻身边的红人,一时竟飘飘然,把戒心全消弭了。徐总兵与曹二虎约好,让他歇息几天后就押军火回江宁。每日好酒佳肴,让曹二虎过着仙人般的日子。
这天,曹二虎还没起床,徐总兵带领一队兵丁,冲进曹二虎房内,把他揿在床上绑了起来,然后宣读文告:“缉拿私通捻匪,--军火的要犯曹二虎,验明正身,马上就地正法!”签发文告的是两江总督马新贻。曹二虎连“冤枉”二字都未来得及喊出口,徐总兵带来的兵丁刀起头落,死在床上。
当张汶祥和石锦标得到新闻时,曹二虎的尸体已经被徐总兵埋掉了。
张汶祥哭着对石锦标说:“马新贻心狠手辣,SHA夫占妇,天理难容!我俩不替曹二虎报仇,誓不为人。”石锦标面有难色地说:“马新贻身为总督,警戒森严,我俩势单力薄,恐怕难以SHA他!”张汶祥见石锦标畏惧,叹口气说:“好吧,人各有志,我不勉强你。日后我要SHA马新贻替亡弟报仇,你我分道扬镳吧,不然将来难保不连累你。”石锦标无言以对,默默地跟他分了手。两人都没有再回总督行辕。
石锦标往山西,投奔山西总督李庆翔。张汶祥则浪迹天边,以替曹二虎报仇为己任。
再说马新贻SHA死曹二虎过后,不久就收王香梅为第三房姨太太。只是张汶祥逃跑在外,是他的心腹大患。他知道张汶祥是血气男人,一定会替曹二虎报仇,为防不测,他在总督府增派了卫队,严加防范,另外又在江浙两省悬赏缉拿张汶祥。张汶祥就是在这警戒森严之下,冒死SHA了马新贻。
张汶祥SHA死马新贻后被捕,由江宁行政长官梅启照升堂审问。张汶祥一言不发,用大刑都没有逼出一句口供。张汶祥说:“要我招供,一定要叫你们将军来审。”事先领将军衔的提督是满族旗人魁玉。魁玉升堂后,问张汶祥:“我亲自来审理你的案件了。你为何刺SHA马大人?是受何人主使,是替谁人报仇?一一从实招供。”张汶祥把自己和马新贻歃血为盟的经过,以及马新贻SHA夫占妇的劣迹,全都如实讲了。
魁玉听罢,暗暗佩服他是一条铁汉。不由又问道:“马大人防你行刺,内衣中有两层厚革保护,你的刀竟然能破革断骨穿心,哪来这么大的神力?”张汶祥通知魁玉,为替亡友报仇,他天天演习,直到练出能刺穿五张厚牛皮,才决定下手的。
之后魁玉专程到狱中去劝说张汶祥:“你现在死罪是难免,望你死前能顾全马大人的面子承认自己是江洋大盗,被马大人征剿结仇,才决定行刺,不要提他SHA夫占妇之事。马大人身为朝廷大员,背上这个恶名,子孙脸上也无光。壮士到底和马大人曾结拜过弟兄啊!”张汶祥断然拒绝。魁玉只幸亏申报给朝廷的奏章中略去张汶祥的供词,另外捏造情节,说张汶祥是江洋大盗报仇行刺。朝廷虽然又派郑敦谨复审,但官官相护,他都没有实录张汶祥的口供,仍以江洋大盗定罪,第二年开春,被斩于南京城北小营法场。